2359
01 -
「糖醋肉要淋著吃還是沾著吃？」
***
單身時總渴望想找個溫暖的擁抱，有伴侶時又時會嚮往單身的自由。比起性本善和性本惡，李棟旭一直覺得性本犯賤論才是該搬入正規教育裡被廣闊討論的命題。
傍晚六時，華燈初上，家家戶戶開始傳來溫馨的飯香。李棟旭頂著鴨舌帽戴上了口罩，跑到街上之後才開始查找自己的聯絡人表，看看有誰能夠在這段時間陪伴他出來喝一杯。在他這個年齡段，許多的朋友都各有家室或者穩定伴侶，在飯點拽人出來聊天喝酒十分困難，可是他是沒法單獨喝酒的人。
單獨喝酒這事比起單獨食飯教人難堪多了。
他和劉仁娜吵架了，在傍晚起了口角。很小的事但氣氛很僵，他在升級成一場大戰之前從仁娜的家跑了出來。這天本來是他倆難得湊合出來三天連假的第一天。
吵架對情侶來說真的是很稀疏平常的事，事實上適量的吵架往往能夠加深彼此的了解。十對情侶九對吵，不吵的那對也不一定幸福，不斷的壓抑情緒、一味的忍耐和遷就，到真的大吵一場時往往關係就直接破碎。
他早年的戀愛因為不成熟和硬脾氣，總在吵到臉紅耳赤的時候罵出傷感情的話語，累積下來的矛盾直接導致某些關係的夭折，到後悔莫及已無力回天。他再也不是年少氣盛的年紀，明白氣上心頭不是出口傷人的藉口，衝口而出的話其實有許多都成為插進彼此心上的箭。而這個血的教訓是他失去許多以後才學會的事情。
男人都是需要由女人教育長大的。
小時候由母親拉拔長大，長大了由前女友們教會珍惜。
李棟旭最後找到曹世鎬出來陪他，天天都跟不同人在聚的他知道李棟旭一個人孤伶伶的馬上過來。兩個男人正餐都未吃就先來點了些佐酒料理和半打啤酒。水珠在冰冷的啤酒上凝結滑落，兄弟給他開了瓶蓋又給他遞了煙，他瞥了眼最後還是把手伸進口袋裡。
「戒了。」
「哇，她讓你戒的？」世鎬像看外星人一樣睜大了眼睛。
「開什麼玩笑，她沒要求，我自己戒的。」李棟旭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低聲咕噥：「她氣管不太好。」
世鎬給他一個賤兮兮的笑容，李棟旭咬咬牙忍住反手把對方的頭壓進啤酒桶裡的衝動。
這一年身邊不少人說他變了很多。
本來人會隨著歲月隨著經歷改變是很稀疏平常的事，但這種改變通常是身邊的人能看出來而自己感受不來的。然而，這一年的改變幅度是巨大得連李棟旭自己也能感受到，他的脾氣好多了，變得更容易留意到身邊的人的需要而主動提出幫忙，本來尖銳的稜角都被大幅磨平，笑容也多了許多，僵硬的線條都變得柔軟起來。
劉仁娜並沒有要求他需要為她改變些什麼，他亦同樣，他們再也不是會覺得愛情能夠使人改變的年紀。
關係的死亡往往始於期望和現實的落差。
年輕時戀愛總會以為愛情能夠改變對方，事實上人是無法為了另外一個人改變的。只是在彼此日久的相處下，對方的行為、態度可能會給了自己啟發。人只會在認同這種價值觀的前題而改變，而並不是被對方改變。
他們都算是中年人了，而且又經歷過數次感情失敗，當然對彼此再沒這層幻想。
「你是被趕出來了？」
「沒有，她不會這樣做的。」李棟旭喝了一口酒：「你也應該知道她不是這種人。」
世鎬是他倆的共同好友，他當然了解劉仁娜的個性。他也跟著點點頭。
李棟旭和劉仁娜當初正式交往著實是嚇倒了身邊一群朋友，他倆有這麼多的共同好友，但從沒有人把他們想到一塊兒去。別說他們沒有，其實他倆自己本來都沒有。
他這人其實是有點大男人，說到最白就是控制慾強，雖說總是對節目說想找個聰明又會理解他又會安慰他的女人，但大前題都是聽話，不聽話的女人直接出局，偏偏聰明的人通常都有自己的一套，有個性的人都不易受控。劉仁娜性格溫柔說話好聽，但事實上她是個很有個性和想法的人，並不會隨便地跟著誰的想法起舞，先吸引她的一定是質，外貌倒是其次。
然而，他們就繞了這麼大的圈最後還是走在一起了。
他的低潮期成為了他倆交心的契機，他欣賞她無私的善良，而她心疼他在苦楚中仍然決心進步的倔強。
現在回想起，李棟旭有時頗感激這段低潮的時間，要不是這個契機的話，他倆就會眼白白與這段緣份擦身而過。應驗了一句老話，不遲不早剛剛好。
比起一見鍾情，日久生情的戀愛需要時間和機遇發酵。如果這低潮期提早幾年出現，他倆也不一定能夠把對方的好看在眼裡。
身邊的朋友第一時間是嚇倒，第二個反應都是祝福，然後都叫李棟旭好好照顧仁娜別對她不好，還有感謝仁娜竟然願意接收這個暴脾氣的小子。
作為一出道就演了不少愛情劇的男演員，他曾經多次被女觀眾們選為夢中情人、最想要的男朋友。每次結果出來，身邊的朋友都笑他這張臉到底騙了多少無知少女。事實上他脾氣不好又沒耐性，他亦從不介意把這一面揭露在大眾面前，雖然這種反差萌和真實人設讓他增加了許多的綜藝感，但撇除外貌，他從不覺得自己能夠成為他人口中的夢中情人。他不是王子，從來不是。
「所以這是為了什麼。」
「世鎬啊，你先答我一個問題。」李棟旭搭住了曹世鎬的肩膀：「糖醋肉要淋著吃還是沾著吃？」
「哈？」曹世鎬覺得莫明奇妙：「什麼鬼問題？」
「你先回答我啦！」
「沾著吃啊。」
「為什麼？」
「如果把汁淋到肉上，那麼不想吃汁的人怎麼辦啊。」
李棟旭脫力地仰天嘆了一大口氣：「我是淋著吃的。」
「你們就為這個問題吵架嗎？」
「問題在於。」李棟旭無奈地說：「我從沒考慮過有不吃汁的人啊。」
曹世鎬終於聽懂他倆之間的矛盾是什麼了。
根據很多調查機構的結果顯示，很多夫婦婚姻破裂的起點都是因為一些生活瑣碎的小問題。例如幹嘛用完指甲挫不放回原本的位置、為什麼洗澡之後不清理掉在水槽的頭髮。
這些看似雞毛蒜皮的小問題其實都能夠揭示更深層次的個性問題。
「不是，但她也不必為了這個發這麼大的脾氣？再買就好了不是嗎？」
「…她沒發脾氣啊，世鎬。」
曹世鎬越聽越不明白，他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瓶，沒事啊，酒精只有4.7%不是47%，十分正常的韓國啤酒，才一瓶不到沒可能醉啊。
「哥，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曹世鎬舉手投降。
「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她總是不發脾氣呢？」李棟旭把雙手插進頭髮裡抓了抓。
事情是這樣。為了這幾天的假期他倆一早就排開了其他行程和提早處理好手上的工作。她一早就打掃好家等候他的光臨，而他亦挑選了好幾部電影可以讓他們這幾天一起看。可是他到了就開始搞砸了各種情況，先是打翻了她從意大利購入的香薰蠟燭，蠟油都滲到她的布藝沙發上。她不止一次告訴他十分喜歡這個蠟燭，除了香氣之外還提醒著她和知恩在意大利的可貴回憶。仁娜第一時間撲到他的身邊，並沒有發脾氣，反而是問他有沒有燙到手，著急地拉他去沖冷水。他向她道歉，仁娜只是笑著說沒事，再買就好了。然後他倆吃飯，他就這樣把汁澆在肉上，最後她一塊都沒有吃。問她原因，她說最近在準備新劇所以盡量不吃過多調味，吃其他就好了。
然後他的情緒就來了。
其實不止是今天發生的這兩件事情，還有交往以來累積的許多瑣事，都讓李棟旭有一拳打在綿花上的感覺。那些他以為會發生的衝突全都沒發生，他做得不好的她全都包容或者理性地說兩句就過去了。
「世鎬啊，換我應該早就發火了。」
「而仁娜沒有發火。」
「嗯，她沒有發火。」李棟旭揉了揉臉：「最近我真的覺得她跟我是委屈了她，有時候我寧願她沒那麼懂事，可以無理取鬧一點、野蠻一點，在她面前我有時覺得很無所適從，你懂我的意思嗎？」
「天啊，竟然能讓天下無敵的李棟旭無所適從，仁娜是真強啊。」
「哎！」
「不是，我還是搞不明白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這麼好的女朋友你還想怎樣啊。」曹世鎬覺得現在是他想發火了。
「問題是，她為什麼都不告訴我而選擇忍氣吞聲呢？我在她眼裡是半點包容力都沒有的男人嗎？」
最大問題在於，李棟旭能夠感受到她的情緒。只是在他面前，她全都選擇壓抑。
褪去煩燥後剩下的只有慌亂。仁娜在他面前無法肆意地展露情緒，他開始擔心會不會一直都在傷害她而不自知？然後她忍無可忍就選擇離開他，就像他以往那些不成熟的戀愛最後落得遺憾收場。
「世鎬，」他的語氣有點虛弱：「⋯我很害怕失去她。」
02.
「不是喜歡搞笑的男人，是喜歡讓我笑的男人。」
***
洗衣機正在努力洗著沙發套，滾軸順時針一圈圈地轉完又逆時針轉，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劉仁娜站在洗衣機面前發呆。
其實她很生氣。
當他笨拙地把蠟油倒翻在沙發上的時候，她其實很生氣。
她很喜歡這香薰蠟燭，除了香氣特別外，每次點它的時候都能夠喚醒她和知恩在意大利的回憶。這是手工蠟燭，每一塊都與別不同，並不是大廠牌流水式行產的製品。劉仁娜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他能夠在沙發上打翻這塊蠟燭，明明她把它放在茶几上，而茶几和沙發之間起碼有一米距離。
他一定是多手拿來瞧瞧看，之後失手倒翻的。
其實她很生氣。
只是她當刻選擇深呼吸平息情緒。
難得的假期才剛開始，哪怕她有多麼不捨得這個香薰蠟燭也好，她不願意用吵架來毀掉這個假期，而且她能夠看得出他一下就慌了手腳，那麼她又何必再呵斥自責的孩子呢。
於是乎她跑到他的身邊，伸手把蠟燭放到一邊去，然後把他拉到流理台沖冷水。被蠟油灼到的地方紅了一片，花了好些時間才降溫，沒有燙傷是大幸。
蠟燭的事件就這樣翻篇了，接下來他們吃晚飯，然後他把菜端出來的時候，順手就把醬汁都澆到糖醋肉上。
她有點累。
其實她不喜歡濕透的糖醋肉，所以平常都是沾著吃，而且把醬汁都澆到肉上去，那些不想吃醬汁的朋友們不就失去了選擇權了嗎？再者，把醬汁都澆到肉上去的話，會變得分配不勻，有些肉沾了醬有些沒有。
平常她都是忍了就算，這段時間她為了預備新劇有減重需要，太多醬汁的餸菜真的可免則免，於是她就直接跳過不吃那度糖醋肉了。
他問她原因，她如實告知，之後他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最後擱下一句想要冷靜一下就離開了家。
她現在真的好生氣。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啊，一直遭罪的人是她，可是為了彼此的假期她都選擇忍耐了，但為什麼最後發脾氣跑掉的人是他呢？
洗衣機發出嗶嗶的聲響，綠色的燈在閃爍著。
髒水開始流走，準備進入第二輪的洗滌。洗衣機停止轉動，房子突然安靜下來。
或許她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劉仁娜想。
——仁娜你太懂事了。
這句話她不止一次從其他前度的口裡聽過。
可是懂事又有什麼錯。她只是希望能夠和愛人分享無壓力的、只有快樂的時光。
和李棟旭在一起，對劉仁娜來說不是個容易的決定。他們雖不是摯友，但對仁娜來說他也是她其中一個重要的朋友，賭上友誼來發展愛情的成本不低，再者他倆的工作和交友圈重疊度太高，戀愛關係離離合合誰說得準，如果真的走不下去的話，哪怕是多成熟的成年人了，也少不免會有尷尬的情況發生。
她不希望為著自己的事而給身邊的人惹上麻煩。
可是最後她還是鼓起勇氣決定跟他走在一起了。
為什麼不呢？
在社會裡磨練了這麼久的日子，能夠打從心底笑出來的時間越來越少，縱然也會有開心的時候，可是快樂的成本好像越來越高。
而李棟旭總能夠讓她如此開心地大笑。
無聊的笑話也好，奇怪的腦洞也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做多傻的事他倆都能夠笑成一團。天空是藍的、巧克力是甜的、玫瑰是紅的，再理所當然的事物，在他的身邊都能提高一個亮度。
這對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人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
所以她十分珍惜，她亦很努力地經營這段關係。
洗衣機發出提示音，滾軸再次轉動。
⋯可能問題就在於她太過努力。
努力到一個地步，她體貼得收起了自己各種小脾氣，善解人意得除了快樂外沒有任何的情緒。失去了作為人的質感。
——失去了作為伴侶的溫度。
李棟旭是一個很敏感的人，所有情緒容易大起大落的人都是感情細膩的，哪怕他找不到焦燥的原因也好，但其實他應該感覺到一種切身的不安感。
雖然劉仁娜在他的身邊，但是劉仁娜亦不在他的身邊。
她為了兩人的關係拼命收起自己所有負面情緒的同時，其實亦同樣地截斷了向他表達感情的通道。
哪怕她的本意很簡單。
他倆的工作性質使相處的時間格外稀罕，她只想給他留下快樂的回憶，可這顯然是沒可能的。
為什麼竟然會落得這個結果呢？
為什麼經營關係這麼難呢。
03.
李棟旭並沒有跟世鎬喝太久，象徵式地消滅了半打啤酒之後，世鎬就催他回家找仁娜道歉了。
雖然問心他喝到第二瓶已經後悔得想回家找人，但世鎬丟下了本來的局跑過來找他，他也不好意思有異性無人性到這個地步。
送了世鎬上的士，李棟旭在附近繞了個圈。
哪怕是有點丟臉，但如果想好好地走下去的話也必須坦白自己的不安。
李棟旭看了看自己的手錶。
鬆了口氣。幸好時間尚早。
他倆之間沒有山盟海誓。
永遠很遠，明知海不枯石不爛，無謂用這些虛無漂渺的話去惹對方發笑暴露自己的幼稚，又不是哄小孩。
他倆之間的承諾都是些很實際和彼此能夠完成的事。比如夜歸就回家報平安，到海外拍攝到埗後要短訊通知，一天起碼聯絡一次。
想來只有這個約定是由她主動提出。而他欣然接受。
他得遵守最初跟她許下的承諾。
正當他打算邁步回家之際，突然靈機一動。
他決定先往附近的商店街一趟。
04.
她打開門的時候看不見李棟旭。
因為巨型的花束蓋遮住了李棟旭大半個人。原來李棟旭趕在花店收店之前，把可以買的花都買下來了。
他像個犯事的孩子一樣，有點膽怯地從花束後伸出半個頭看著她。
每次都用自己的大眼睛來賣萌。犯規。卑鄙。
可是這招真的很好用。每次看到他的鹿眼她基本都可以消八成氣。
「你還真的把自己當電視劇男主角嗎？」
「都演了這麼多的劇，應該有一兩招能夠奏效吧。」
「這麼多的花要怎麼插啊…」
李棟旭抽了一枝花別在她的髮上。劉仁娜既感動又有點哭笑不得。
「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
「還未想清楚原因，不過因為想你了，所以得回來。」
「…進來吧。」
她轉身走進房子時，他從背後抱住了她。
「我有遵守承諾。」他把手錶的面對著仁娜：「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好，吵架絕不吵過夜。」
這是他倆之間的密碼。
名為2359的承諾。
有許多關係都是因為一時意氣而錯過了和解的機會，最初僅僅因為拉不下面子而冷戰，到最後變成傷了真感情。這些年輕時與其他人犯過的錯，劉仁娜不想跟李棟旭重蹈覆轍。
這是她在交往初期主動提出的，也是對他唯一一個單方面的要求。
劉仁娜伸手摸了摸他的手錶。
他倆交往的早期，李棟旭送了她一塊香奈兒的手錶，跟自己那隻是情侶款。
她其實從不收名貴的禮物。
在這方面她有現代女性的執著，自己能掙的何須依靠別人給予。然而她要到李棟旭交往之後才明白，那些執著都是因為她沒有讓以往任何一任正式進駐她生命的準備。
她最後決定破例收下了李棟旭的禮物。有五分出於對他的理解，知道拒絕的話他又得生許久的悶氣，另外五分是她對這段關係的期望。
她希望能與他一起見証不一樣的自己。
首先需要鼓起勇氣，無論好與不好的都一塊兒面對。
「你一定是多手才打翻我的蠟燭吧。」
「嗯。」
「其實我很生氣。」
「我知道。」
「倒醬汁之前為什麼不會問一聲，可不可以別只想著自己。」
「嗯，我知錯了。」
「沙發套洗好了，好重，替我晾起它。」
「好的，等我來。」
「笨蛋。」
「嗯。」
「可是…我好愛你。」
「我知道。」他親了親她的臉頰。
「我也是。」
05.
第一、不能在氣上心頭的時候打電話，因為解決不了問題之餘還會越吵越烈。
第二、吵架不能帶過夜，要在一天內和好。
第三、記住我愛你。
-FIN-
寫著寫著就沒心機可是又好想今晚完成。
深夜的孩子有糧吃。
比起少年少女之間大量荷爾蒙和衝動的愛，他倆這年齡段想尋找的都是能夠一起過生活的伴侶，沒有大起大落，更多的是對彼此關係的深思和相處哲學的探討。
起來後又補了點內容。
其實寫的文章一般都是娛樂性偏低，沒有大灑砂糖的情節，都是一堆生活日常，文筆又囉唆，如果你們能喜歡，我很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