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這段時間啃了些泡菜劇和綜藝，開始覺得自己有點混淆日文和韓文，差點跟同事說泡菜語哈哈，於是去找了一部高評分日劇看。

最後選擇看2003年版《白色巨塔》。

這是一部集男人權鬥女人心計人性倫理無所不包的電視劇，雖然拍攝運鏡的風格以現在角度來說有點陳舊，但劇本和調度放眼現在仍屬S級作品。

這劇裡每個人的形象都是立體的，如果你屬於看電視劇必須分忠奸那種人，那麼這部劇絕不適合你看。

如果看畢全劇還在思考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的話，這部劇真是白看了。

白色巨塔是一本很有名的小說，在2003年版之前其實早已有幾個電視劇版本，其中1978年的電視劇版，飾演財前的男主角疑因入戲太深，在放出最後兩集的時段自殺身亡，直接造就了這版本的傳奇性。珠玉在前的情況下，富士電視台在45週年台慶時拍攝白色巨塔，雖然在日劇收視史上未屬最強之列，但其評價都一度被評為史上最強日劇。

03年白色巨塔一共21集，在日劇一般只有11集的格局來說實屬罕見。

故事可分為前後兩部，頭十集圍繞著浪速大學的外科教授繼任人選舉戰，財前最後登上教授之位，而下半部則圍繞在財前正式接任教授前的最後一個手術開展，因為他一時意氣而鬧出的醫療事故，由醫院走進法庭，從院房立場、到醫生立場、再到病人家屬的幾個角度描述故事，使觀眾可以在不同的觀點裡考慮每個角色的立場，還有反思在大體制壓迫下，人性和良知是否只能一點點被迫著泯滅。

頭十集的教授選舉戰，我還可以一天看一兩集，可是故事由進入法庭戰之後，我就一天看了十一集，結局那集基本上後半集都處於開水喉狀態，真的好久沒有看劇哭得這麼慘。

而且不是婆媽煽情哭，每個演員也演得很淡，但那種是非成敗轉頭空的感覺著實教人感慨。

#以下劇透注意

一、財前五郎

最主要想寫寫幾個人物。

首先是財前五郎。

財前一角由唐澤壽明飾演，一路看除了感嘆唐澤的演技之餘，也為他感到幸運。作為一個演員，真的一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能夠遇到這種質素的劇本。財前出身寒微，為了擠身醫學院的權力圈中，他成為了富有的財前家的入贄女婿。他是外科手術的天才，亦有征服癌症的宏大抱負，可是大概每個天才都逃不出心高氣傲的個性，他凌厲而時有不饒人的地方。

教授戰後的那起醫療事故，就發生在他得到渴慕以久的權位後，此時的他已經走上了衰敗的道路上。由第一集到結局之前，財前一直都是說自己沒有錯，為了醫治病人而果斷做手術的判斷有何錯呢？與其給病人解釋一堆他們無法理解的醫學理論，倒不如交由醫生作出判斷而病人乖乖配合就好。他是個外科的天才，在他手上有超過三千場的成功手術，哪怕身邊的人不認同他的行事作風，卻連站在對立面的人都肯定他過人的技術。

這起事故，其實亦沒有一個醫生能夠否定財前當時的判斷，只是他忽略了一點，哪怕病人最終都是會死亡，但作為醫生理應尊重病人對治療的選擇，就像法庭戲上，里見醫生對他說的，無論是術後一個月內倉促死亡，還是利用化療延長最後的時光，該作出選擇的是病人而不是醫生，無人可以凌駕他人對自己生命的決定。

事實上這起事故也對財前留下了陰影，早在大結局幾集前已經能夠看得出他對這起事故不無愧疚之心，而大結局的急轉直下，最後財前在彌留之際哭著說的話，都代表了其實他本人十分內疚。可是內疚又如何呢？正如財前對里見所說的，他們活在的圈子裡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說理的地方，生為醫大人，死為醫大鬼，明明他是個教授但連自己死在哪裡的權利也沒有，作為醫生他在維護病人前更需要維護醫大的體系。

大學醫院教出醫護人員，亦接收病人，如果大眾對醫大失去了信任，那種影響是能延綿幾十年，而影響的只會是更多的病人。從這角度來說，財前的堅持其實亦極為合理。

白色巨塔亦好看在他的故事不能簡單地二元分割。

二、里見修二

說完財前，必須說里見。

里見修二一角由江口洋介飾演，原作者山崎豐子是看了江口洋介在救急病棟的表現後，決心為他重拍白色巨塔。有趣的是，財前最後是唐澤出演，而里見這個相對平淡的角色則落在江口洋介的手中。說實話看前半部的時候，一直都很疑惑為什麼江口洋介會選擇里見修二這個角色，同時亦覺得里見修二真的很難找人來演，白色巨塔基本上是財前五郎的大男主戲，里見修二雖為雙男主之一，但論故事豐滿度基本上就是為財前五郎抬轎的人物，但雙男主戲的前題下，兩個男主的年齡段和資歷不能相差太遠，有野心的演員應該會對財前五郎這角色更有興趣才是。

故事設定里見和財前二人為大學同窗，畢業以後雙雙進入了浪速醫大成為醫生，里見專攻內科，財前專攻外科，比起野心勃勃的財前，里見就低調得多了，一天到晚躲在研究室裡觀察白老鼠，定時取試劑記錄，從不跟醫院裡的教授們打交道，為人死板又沈悶。

故事開始時，他其實予人一種不知變通的老好人形象，善良正直是好事，但那種善良到底完全不懂得稍微轉彎的就是死腦筋了，確實是為身邊的人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里見這角色比起財前的確很難獲得觀眾的注意，前期一度覺得這個人是有點煩的哈哈。然而，在處理藥廠員工的絕症開始，里見這個角色開始慢慢走出來，他說自己沒有像財前一樣宏大的理想，他作為醫生能夠做的只是醫好身邊的每個人而已，醫生是人並不是神。一開始會以為里見是一個不知世故的天真理想主義者，但事實隨著故事的推演，會發現里見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世上發生什麼事情，他知世故而不世故，他在明白了混濁之後、衡量了各種得失之後，他最後還是選擇出庭作証、選擇站在病人的一方。當他選擇為病人作証的時候，被趕離醫大是必然的，而他亦接受了這個安排，在那所被財前鄙視資源器材都不足唯有病人最多的私人醫院裡，里見卻找到自己久違的快樂，哪怕財前願意不計前嫌，邀請他成為全國注目的癌症中心的內科部長，他都是笑言婉拒。里見修二與財前五郎一樣，他很理解自己需要什麼，所以該屬於哪種地方。

三、財前與里見

看了許多劇評都說二人是摯友…看畢全劇，哪怕有臨終的托咐，我都不覺得他倆能夠選得上摯友，但里見之於財前來說是絕對是最重要的人。

他們是大學的同窗，也有共享過在實驗後一起到小餐廳裡吃飯的學生時代，在三知子（里見太太）跟財前說很久沒見，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在大學時代又或者二人成為同事的早期的確頗為親近，但隨著財前捲入權力遊戲的漩渦後，里見想必是與他疏離了許多。里見不願意捲入財前的教授爭奪戰裡，哪怕財前願意低頭求他，又借酒撒賴希望里見能夠為自己跟掌權的教授選拔主席搭線，里見由頭到尾都不願妥協。

然而，他倆無疑是惺惺相識的。

他們認同彼此的醫術，每當在內科裡發現任何棘手的手術，里見第一時間都會尋找財前的幫助，並且希望把病人委託給財前。財前雖有各種利害上的考慮，但在衡量風險過後基本上都會一一處理。在醫治病人的路上，他倆是最佳的戰友。

財前認為里見不顧友誼而站上法庭上跟他對立，里見在法庭裡的自白裡則表明得一清二楚，法庭不是用來審判醫生的地方，但唯有在這裡能夠在推動整個醫療制度的進步，而當中其實他是最希望財前能夠從慾望裡睜開眼睛，明白病人在成為他們患者之前，首先是一個人。

財前在庭審輸了的時候向里見大喊，他認為里見如願以償地毀了他，可是當財前生病整個醫院無人可信的時候，他唯一一個願意相信的就是里見。事實上，其實由故事最初到結局，財前對里見基本上是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倆相識多年，其實財前很明白里見一直是那個用什麼好處都收買不來的里見修二。

財前五郎極為自傲，他身邊的人如何奉迎他，其實他都能夠保持一絲清醒，而且他是有點瞧不起能力不如他的人的，這點從他踏上往華沙的班機前，轉身那個輕蔑的笑容就能知一二。

他認同里見的能力，同時因為里見不為人所收買，所以財前明白里見對他的認同全部真情實感。他贏得教授後出席了各種宴會，可是他告訴里見其實自己最想得到他的恭賀，里見拒絕恭賀。里見認同財前的能力，但他不認同這種權力鬥爭，在這方面財前至死都無法在得到里見的認同。

在財前病危住院，花森（財前的情婦）告訴里見，其實財前一直很害怕他，因為里見能夠看穿他一切的謊言。財前去觀看里見的講座，喃喃自語問，這個世上真的有像他這樣的人嗎？只為研究和病人努力，不戀棧權力的傻瓜。到最後財前彌留之際，他在回光返照時說的話都揭穿了，其實他也渴望能夠成為像里見那麼正直的人，而里見的存在其實提醒著他作為醫者和人的善良和底線。最後他留下了兩封遺書，一封就是給里見，告訴他把自己的屍首捐獻出來作癌症研究的遺願，並希望自己的病例能夠協助里見的研究之路。在財前宏大的白色巨塔裡，在他征服癌症的藍圖裡，一直有里見修二的位置。

里見的人設內斂，情緒不外露，比起財前的大情大性，他與身邊每一個人的情感處理都是溫和而內收的，而且完全不看人情關係凡事以事論事的個性，如其說他溫柔善良死腦筋，某程度上他其實是全劇裡最無情的人。

全劇裡里見有情緒崩潰的表現有二，第一次是佐佐木先生的死亡，他站在病房前壓抑著自己的哭泣。另一個就是財前臨死前找他求診，而在診室內那段戲則是全劇裡里見最大的情感爆發。

他倆作為頂尖的醫生，看了CT圖片後就已經知道財前已經藥石罔效，可是他要財前別放棄，勸財前轉到他的病院去，希望能夠親自照顧他，告訴財前「我想救你啊」，這番話無疑是任性的、毫不客觀的，因為這番話並不是以里見醫生的身份說，而是以里見修二的身份說。

他當然知道財前的情況有多絕望，事實上財前在術後二十多天就死去了（跟佐佐木先生一樣，個人感覺編劇是這樣給了財前懲罰），遠遠短過他倆最初估計的三個月。財前為里見的著緊衷心地感到高興，雖然里見一直都在支持他，但個人認為財前要到死前這刻才明白里見也是一樣重視他，有種在情感上被認同的安慰感。

四、東教授和財前

我好喜歡東教授。

頭十集的教授風波裡強調了東教授對財前才華的忌妒，還有財前的不受控制，讓他無法在離開浪速醫大後仍然安心成為太上皇掌管權力，因此他必須打壓這個學生，甚至找來菊川空降。但故事發展到後半部時，就會明白東教授對財前人品的不信任著實有理，事實上在還未正式登上教授的寶座前（佐佐木事件是在東教授最後上班天發生），財前已經因為他的傲慢而給自己埋了炸彈，而作為學院的教授，日常的工作並不止是開刀看病人，還需要培養學生，東教授一直強調品格的重要性，其實也是質疑財前是否具有作育英才的能力，這點也表現在東教授和財前這師徒關係上。

東教授是個驕傲的學者，他對一些傳統觀念確實執著，好比長幼有序，好比尊師重道，他看不過眼財前確實太正常，在教授戰正式白熱化前，其實他有好幾次能跟財前聊的機會，但財前覺得自己這八年間為他前仆後繼勞心勞力，這個位置本來就應該屬於他，不應該要由他求來，師徒二人正式決裂。東教授同時亦是一個單純的學者，在教授戰裡他最絕的一招就是在投票時棄權了，但除此之外他不懂得收買人心的招數，在送走船本之後，他倒在地上踢盆栽那幕演得讓人心痛，這場教授戰已經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局面，他的雙手亦因此留下了疤，他也變得不乾淨了。

故事後半部則是一個老人的贖罪。東教授本來就想在最後工作日與財前和解，畢竟是帶了這麼多年的學生，可是財前卻以手術為由而不送行，為浪速付出這麼多的學者就這樣孤單地退場。當財前捲入醫療事故後，東教授由一開始就站在財前的那邊，雖然財前的個性高傲，但東教授是絕對認同財前的技術，並不相信他竟會犯這種錯誤。

跟里見見面以後，得知財前竟然為了拒絕替他送行而安排了這個手術，東教授知道財前的錯也是他作為老師的錯，要不是最後鬧得這般不愉快，也不會有這起悲劇的發生。於是乎，他希望以老師的身份勸財前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橫垣在他倆之間的誤會已經太深，財前只認為東教授在退休以後還想把他拉下教授的地位。

事至如今，東教授走上法庭，以老師的身份為財前向家屬道歉，甚至願意退下現任院長的身份，希望弟子回頭，哪怕此時的財前不明白，但一日為師終生為師，這段突顯了東教授作為學者的擔當。

財前得知道自己的病情，想了許久只敢把自己的手術交給東教授操刀，東教授其實在得知財前的狀況後很想幫忙，但又覺得對方並不願意讓自己來執刀，但無論怎麼鬥也好，他倆骨子裡都認同對方是一流的專家。

財前垂危，東教授坐在醫院公園的長椅裡，沒有進入病房，佐枝子勸東教授陪在財前的身邊，其實東教授是無法接受自己拉拔長大的愛徒就要死去的事實，在財前彌留之時鵜飼仍然為了明天的癌症中心院長發佈會議擔心，詢問東教授財前還能撐多久，此時東教授氣結告訴對方，財前還活著！

個人很佩服故事這個安排，事實上財前願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東教授的手裡，這已是他倆最好的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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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好多，寫到最後都很混亂，只能說白色巨塔給我的震撼太多，以致無法好好地梳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