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01.

金秀鴻從小就可以見到鬼。

在他四歲那年有一場嚴重的高燒，四十度高溫連日不退，他在病床上朦朧之際看見有三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在他的病榻前徘徊。

「…才這麼小的孩子…」

金秀鴻張開眼睛，看到有一個姐姐皺著眉頭在他的病床邊看著他，一雙濕潤的圓眼十分好看。

「死亡從來都沒有憐憫可言啊，趕緊唸完名字帶他到三神奶奶去吧。」

有一個很高大的哥哥站在她的身邊，他仰起小臉才能勉強看到他的臉。

還有一個叔叔站在他們的中間，他取過姐姐手裡的紅色名牌反過來看。

「搞錯人了。」他的語氣平淡：「是隔壁房間那個大叔。」

金秀鴻抬頭看著這個叔叔，他們四目相投。

「叔叔你是誰？」

那個男人有點吃驚地張了張嘴，身旁的姐姐和哥哥聞言也擰過頭來看著他。

「這孩子好像能見我們呢。」

「據說有些人有這些能力啊，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高燒不褪讓金秀鴻覺得很口渴，他跳下床走到男人的身旁搖了搖他的手臂。

「媽媽出去了，我不夠高倒水喝，叔叔可以幫我嗎？」

金秀鴻說著還指著床邊的那瓶水。

男人睜大了眼睛，他身後的哥哥抿了下嘴唇忍住了笑出聲的衝動，然後男人動作生硬地走到床邊給他倒了杯水，把水杯放在他的手裡。

金秀鴻乖巧地握著水杯一點點地喝著水。

「努力地活著吧。」他說著拍了拍金秀鴻的頭：「希望我們很久以後才再見。」

那個表情嚴肅的叔叔留下這句話之後，轉眼間就不見人了。

那天他因為高燒睡得不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夜從病房的門看到三個黑色的人影帶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翁穿過了走廊，然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當天的清晨金秀鴻是被一陣呼天搶地的哭聲吵醒的，他噘著嘴告訴媽媽那些人吵到他睡不著，他的媽媽溫柔地告訴他，他們都是可憐的人，因為剛失去了親人而傷心哭泣，金秀鴻要做一個體諒別人的好孩子，不要因為這樣而埋怨。

他年紀太小，媽媽說的話只能聽懂一大半，可是他還是聽話地點點頭。

02.

自從那時開始，金秀鴻開始會陸陸續續看到很多人。

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跟著學校旅遊到了海邊，他看見很多人目無表情地朝著海一步一步走去。

他告訴同學自己見到什麼，有些同學嚇得尖叫，而另外一些同學則說他撒謊。

他很生氣，因為他並沒有撒謊，於是他和那些指斥他撒謊的人們扭打成一團，結果老師要把強行把他們拉開，還把他的哥哥金自鴻從高年級叫來。

金自鴻不斷躬身向老師們道歉，又向跟他打架的同學們道歉。

金秀鴻不明白為什麼金自鴻要向那些人道歉，難道他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親弟弟嗎？

回到家裡，金自鴻默不作聲地做了幾隻水煮蛋給金秀鴻揉瘀青。

金秀鴻覺得很委屈，由哥哥一直向那些人道歉開始，他的心就堵得很不舒服，眼淚終究忍不住，一顆顆掉下來。

「很痛嗎？」金自鴻停住了動作。

「哥哥，我沒有說謊啊。」金秀鴻用手背拭淚：「我真的見到很多人。」

金自鴻沈默了一陣，然後把雞蛋和毛巾都放在一邊，按著金秀鴻的肩頭。

「秀鴻是乖孩子，所以哥哥知道你沒有說謊。」

「不過啊，有很多人都比起秀鴻笨，像哥哥我也看不見秀鴻你看得見的東西，我們就把這件事變成秘密好不好？」

「可是哥哥不是笨蛋啊。」金秀鴻還是有點不高興。

「但哥哥也沒有秀鴻聰明啊。」金自鴻溫柔地對他說：「你想不想看到哥哥要再次跟那些笨蛋道歉？」

金秀鴻想了想，然後拼命地搖頭。

他自此就把能看到鬼這件事收在心裡，再也沒告訴過其他人。

到金自鴻離家以後，有一天金秀鴻在家裡溫習功課，身邊出現了一個在唸法學院中途車禍死去的大哥哥，他才赫然想起，那次算是他和金自鴻為數不多的溫馨回憶。

03.

他在金自鴻的喪禮上再次見到那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正裝坐在殯儀館裡吃著他們招呼客人用的喪飯。

他並沒有跟身邊任何人交談，只是坐在那邊默默地吃飯，而外表跟二十多年前金秀鴻與他相遇時無異，金秀鴻此時才搞清楚他的身份。

難怪他那時候囑咐讓他好好活著。

想不到他小時候竟然找一個陰間使者給他倒水喝。金秀鴻失笑。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啊。

吃完喪飯的他在席間站起來，在金秀鴻身邊擦肩而過。

自小時候金自鴻的叮嚀以後，他已經逐漸減少和異界的人們四目相投，佯裝自己看不到這一切。

可是金秀鴻還是忍不住轉身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不知怎地，他突然間很有信心金自鴻能夠去一個好的地方，如果是由這個男人帶著的話。

04.　

金秀鴻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被活埋至死。

當他的靈魂離開軀殼時，他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憤怒和冤屈，崩潰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

他只想摧毀這一切。

摧毀那兩個糟蹋了他的信任和愛的人、摧毀這給他一塌糊塗的人生的世界。

而那個男人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出現，這一次的他失去了當年的和顏悅色，花盡一切方法想要制止暴走中的他。

「我不是中鎗死的，我是被活埋至死的。」

語畢，他在男人眼中讀到一閃而過的淒涼。

隨著東延給媽媽扔了地圖之後，金秀鴻的憤怒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縱。

當他看到東延企圖上吊自殺時，他出聲求了這個男人。

他很生氣地轉身罵他沒有禮貌，可是金秀鴻知道他始終會幫助自己，就像當年他給自己倒水喝，金秀鴻知道他不會拒絕。

這個男人幫他救東延，還讓跟著自己唱歌來說服東延這個笨蛋。

不知為何，當金秀鴻看嚴肅的他始終拗不過自己的請求，最後還是一句一句跟著他唱歌，他發現自己的心情樂得很。

看來死後的世界，沒有他想像中來得沒趣呢。

05.

原來這個男人的名字叫江林，在千年以前曾經是吒叱一時的高麗大將軍，無怪乎線條剛毅、不怒自威。

而江林在金秀鴻最後一場審判裡向閰羅坦白了千年前對父親見死不救的罪行。

當金秀鴻看著江林紅了眼眶，挖出了自己最痛苦、最難堪的經歷來勸說朴中尉向自己請求原諒時，他終於明白當初江林眼裡那一閃而過的淒涼是為何。

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哀傷千年的靈魂。

就像他對江林所說的，其實這場並不是他的審判，而是江林的審判。

然而金秀鴻自己也知道這種說法其實帶著兩三分的偏頗，哪怕他的經歷讓江林想起千年前自己犯過的錯也好，其實他也不必要為金秀鴻做到這個地步。

江林大不了就放手讓金秀鴻跌入地獄，只要這樣做的話他就不需要把自己最鮮血淋漓的一塊公諸於世，重新面對他埋藏在心間千年的痛。

金秀鴻向那男人微笑道别的時候其實很想開口問他。

吶，江林啊，你多少也真的帶著替我著想的心才能拼到這個地步的吧。

06.

金秀鴻接受了閰羅的邀約，再一次回到陰間。

沒差，反正他根本不想輪迴再次經歷人間的生離死別陰晴圓缺。

他再次走到江林的跟前，他看到這個男人的眼神帶著驚奇、訝異、還有一閃而過的喜悅。

「為什麼這麼想不開，選擇留在陰間裡幹苦力活？」

「因為我有一條問題必須親自問你——」

07. 

二十多年前的晚上，月半彎。

江林把赤牌旨翻過來，看到「金秀鴻」這名字醒目地寫在上面。

這孩子睜著純真的眼睛看著他，不知怎地，素來冷靜的江林竟然泛起一絲不忍心。

不到兩秒，他決定把陰間使者一年才有一次的特赦名額送給這孩子。

赤牌旨上的名字在江林的默念之下改變了，變成隔壁病房垂垂老矣的白髮老人。

「努力地活著吧。」他把水杯交給這孩子時如此囑咐。

雖然金秀鴻最後只能多活二十多年。

江林看著眼前的金秀鴻伸手環著他的頸項，用他那對清亮而無畏無懼的眼睛凝視著他。

這一切都是因果。

二十多年的晚上，因著江林一次難得的善念，使他現在低頭就能吻上這孩子的雙唇。

而這一切，
他不必知道。

FIN.

因為睏了所以草率完成。

寫完才發現，這真是江林的光源氏計劃啊